不安分的纬红
纬红初中毕业后又复了一年课,还是没考上高中。其实并非她学习不用功,也并非她脑子笨,只是好像从娘胎里时发育就不全,迷迷瞪瞪来到这个充满抗争与艰难的世上,自己瘦弱单薄的身躯事事总是力不从心。像这次考试吧,每逢连续几天的迎考,总是头痛得厉害,像得了癫痫似的,越是头痛,思想压力越大,压力越大,头就痛得更加厉害,周而复始,这已成了恶性循环。

一个女孩子,一个病病怏怏的女孩子,难道从此就只有同泥土打交道了吗?

纬红跟着父亲下地干活,什么活都干,什么活也干不好,她羸弱的身躯简直不如一株自家田里迎风挺立的玉米。父亲心里还是有数的,他想过纬红妈的身子几十年了就是病秧子,近四十岁时才有了纬红,孩子一落地那哭声就不怎么嘹亮,如今才十六岁就不得不下地干活了,做父亲的不是心狠,庄稼人能不干活吗?

纬红确实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眼睛无神,一脸的愁相,少小年纪就失却了孩子应有的活泼与机灵,犹如秋后割倒玉米后露出的一株毫无生机的瓜秧,青黄的叶子经不住一场秋风的摧折,脆弱的翅膀随时会败落涂地,沿枝脉细细查去,即便有那么一两个萎缩的小瓜,也是绝无多少甜润与香脆。

纬红的家虽然离县城不过五六十里路,但她极少去过,更熟悉的是她就读镇中学时小镇上的情况。小镇的理发厅与裁剪部是她最有印象的,她的理想不止一次地从那些并不起眼的店铺里盘旋着。眼下正是收获的季节,纬红也在收割着自己的心事。

终于有一天,纬红将自己要到县城里学裁剪的念头告诉了父亲。父亲先是一言不发,继尔又有些担心与无奈地说:“妮来,你年纪太小,又有贫血病,等过几年再出去找点事更妥些。”

“爹,我想好了,学裁剪不同于上学那样费脑子,再说我在家里也给您帮不了多大忙,您不用担心,我会知道关心自己的,我都快十七岁了,您就答应我去学裁剪吧!”

纬红自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一点也是最让父母欣慰的,她那无神的眼睛背后,更多的是成熟与理智,同她在一起,你会觉得面对的是一个不容你不重视的小大人,她的规矩与严肃,实在不是她一个孩子应有的性情与状态。父亲相信女儿的决定并非一时头脑发热,必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只是她毕竟才十七岁,学裁剪可不同于上学,这是要正式走向社会了,她体质又这么弱。但他又为女儿的有心计、有抱负,不甘现状而欣喜而顿生力量,他黑黝黝的脸上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又舒展开来,她最终还是同意了女儿的请求,并带着学费,亲自将女儿送到了县城。

纬红学裁剪的这个地方,既不是店铺,也不是正规学校,是老板在县城中心街物资大楼的三楼租赁了几间房子,那原本是物资大楼没承包给个人时的领导办公室,如今大楼的一二层全都作了门市承包给了个人,这三楼的房子也便闲了起来。

裁剪老师胖胖的,眼睛放光,脸上不知整日涂抹了什么化妆品,油亮亮的让人一看就是富贵之人,这和纬红的眼神相貌形成了极大反差。来这里学习的学员经常有八九个人,随到随学,学完三个月就走。纬红的一个初中同学也在这里,其实纬红也是让同学鼓动来的,凡来这里学习的学员,都还有联络动员发展新学员的任务。

胖裁剪老师并不怎么正规教授,大多是让老学员带新学员,谁有了疑问请教她时,她才会指点一二,还老爱说一句:“多动脑子想一想,别以为学裁剪这么容易。”纬红的体质弱,时常爱头痛,不论学习累了还是干活时间长了,脑袋里就像灌满了浆糊,头昏脑胀的,但她又从不愿偷懒,事事都想全身心地投入进去,致使她学裁剪也比别人吃力,好像数她向老师请教的问题多,挨老师的指责也多,而进步并不快。

三个月过去了,纬红又续交了一个月的学费,她想:既然学了,就要学出个名堂来,而且她悟透了一个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师教的一般,但凭着自己锲而不舍的上机练习加感悟,超过老师的水平并不是难事,现在她就觉得诸多方面比老学员还强,特别是做老年妇女的衣服,纬红是学员中最出类拔萃的,连胖老师也刮目相看。

转眼又是一个明媚的春天,柳叶绿了,花儿开了,县城的街景也色彩纷呈了许多。纬红的服装店也在县城的中心街上生根发芽了。纬红心计大,不想回老家的小镇,也不想去县城的偏僻处,既然做了,就要做个不同凡响,虽然她租赁下的这个门头不足二十平方米,但毕竟是临街的。纬红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

一个人有了盼望,也就有了精神,纬红觉得来县城后一天比一天精神十足了许多,生性木讷的性格变得伶俐而爱说。不知怎的,就连纬红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笑起来时是那样美丽,竟有着电影明星的魅力。她也曾在镜子中仔细地审视过自己,她发现自己厚厚的双唇颇有性感,记得在画报上曾看过一外国女明星的照片,那照片突出的就是那厚厚的性感的双唇。这一发现让纬红颇感惊讶而欣悦,她觉得自己的相貌犹如一盏美丽的彩灯,眼睛是开关,只要眼睛像花一样开了,光彩照人的靓艳便顿时显露出来。自此,纬红便努力让自己快乐起来,她觉得这样对自己的生意也有好处,谁愿意花钱找个苦瓜脸做衣服呢?!

纬红的裁剪部并未挂什么大招牌,就叫“纬红裁剪”但她在牌子的底部缀上了一行字:“专做中老年人服装”不知是纬红的中老年人服装活做得最拿手,还是她沿街调查了各裁剪部大多为时装制作,才另僻蹊径专做中老年人服装来填补空白,反正这一招牌的确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兴隆生意,她的裁剪部很快就在县城众多的裁剪行当中站稳脚跟,诸多的回头客让纬红品尝了成功的喜悦与快乐。

父亲常来县城看望纬红,父亲为女儿的有出息喜形于色,但总又放心不下什么,让一个十八九的女孩子独自在城里拼打天地,作为世代同土坷拉打交道的老实巴交的农民父亲,心里实在装满了过多的期望与顾虑。看到长大的女儿越来越漂亮了,越来越像个城里人了,父亲的心更是平静不下来。

纬红懂得父亲的心意,她心里也是时常为自己是一个乡下孩子来城里发展而忐忑,但她知道什么叫安分本等,什么叫诚信守义,更何况同她打交道的多是中老年人呢!而且周围的不少老年人已与她有了忘年交,平日有的老太太不做衣服也爱拿个马扎来纬红的店铺闲玩,都夸纬红是个好孩子。

常言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又... -->> 。”又说:“商场如战场。”少不经事的纬红还不太懂得这些残酷而现实的道理,她心里更多的是善良与诚实,人生的奸诈与不测于她还是个模糊的概念,是个未知数。枪打出头鸟,风摧阔叶林,不知不觉间,纬红的小店已成了同行的眼中钉、肉中刺,妒嫉之风已悄悄袭入她的店内,她竟还全然不知。她在做着更美好的梦,来年租个大的门市,她也要招收几个学员。

多么美丽的梦啊,青春年少的乡下小女孩,在县城里有了自己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梦,还有什么样的生活祈求与盼念比这更让人沁人心脾悦人耳目的呢?一场火,一场猝不及防的大火,瞬间却将纬红的梦烧了个粉碎。她不知道是谁在暗夜里放火烧了她的小店,她从来没有得罪过谁,但派出所里的人告诉了她,是有人故意纵火,但一时还破不了案。

纬红傻了,纬红的父亲也傻了,不多的积蓄全拿出来也补不上房主与客户的赔偿,父亲不得不变卖家中的老牛。

纬红重又回到了家中,回到了陌生而熟悉的土地上。父亲躬耕的背影像一张张老照片,似在重复着悠悠过去,又似在讲述运命的注定。纬红失却了刚刚用勤劳与汗水换来的笑颜,两只无奈的眼睛犹如枯竭的古井,无有了一丝浸润,无助地暗淡在乡野的困惑里。

播种的季节,纬红将泪水作了种子,耕耘的日子,纬红单薄的身躯变成一道夹梁,而收获的岁月,沉甸甸的颗粒却犹如纬红沉甸甸的心,她知道在家拼搏的日子是实在而又安全的,可一年到头所剩无几的艰涩,又怎能让她开心。一年的农家岁月犹如滋生叛逆与向往的温床,在来年的春天,她又向父亲提出了进城的念头。

父亲是仁慈的、宽厚的,他懂得女儿的心事,他何尝不为自己没能耐带给女儿所向往的生活而难过,何况他竟吝啬到没给女儿一个像常人一样的健壮的身躯,女儿困倦乏神的眼睛,无时无刻不似熄不灭的暗火,焦灼着自己自责而无奈的心房,父亲再一次同意了纬红的想法。

这次纬红没有再去开裁剪部,她已为此伤透了心,这回她仍是按着一个同学给她的一张招工广告去的县城,她很快成了一个体毛巾厂的挡车工。

纬红在车间里负责着25个纺车的接线任务,她听不惯隆隆的机车声,但她不敢偷懒,时刻惊觉地监视着飞转的线轴,她不住脚地来回走动着。刚来不几天,她换轴的麻利,接线的利落,已赢得了老板的赏识。她做梦也没想到,当月发工资时,她竟是同道工序中得钱最多的。

老板在管理上实行的是积分制,天天有奖有罚,以此调动员工的积极性与责任心。工资虽不多,因为员工都是从农村招募来的,大家并无多少怨言,即便老板常要求加班,也没有人站出来要求增资或辞职。农村来的孩子,干活不惜力气,对报酬也是易于满足,颇利于管理,城里的老板们每欲招工时,总爱将广告往乡下张贴。

纬红给自己算过一笔帐,每月四五百元的进项是比在老家种庄稼强多了的。她知道每一个同坷拉打交道的老百姓都不容易,忙活一年,去去杂七杂八的费用,实在也落不了几个钱,何况乡村的干部并不为上级的一再减负而收敛,仍然换着名目变相地搜刮老百姓,眼前的这份还算固定的工作,纬红还是舒心满意的。

纬红的脸上又有了笑容,即便稍纵即失。她知道自己多年的贫血症难以应对每天八个小时的往来穿梭,但她还是咬着牙默默砥砺自己要坚持,千万不要因体力的不支而影响了工作,自己少领点工资是小事,影响了老板的生意可是不得了的。懂事的纬红总是为别人想得多,为自己想得少。

两个月后,纬红成了带班长,虽然份内的挡车工作并不少干,但毕竟比同伴增加了带班的工资,这让纬红着实高兴了一番。心想自己可同老板不沾亲带故的,不知有多少人争着要当带班长呢,没成想自己竟空穴来风般当上了,能不高兴吗?但纬红深知也许是老板看中了自己过硬的技术与负责的态度才使然的。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纬红的脸上又写满了灿烂的笑容,性感的厚厚双唇随着她个子的不断长高,更给人以楚楚动人之感,本来虚弱的身子好像有了使不完的劲,她特别惜爱眼前的这份充实而平稳的生活,人生的价值毕竟又一次因为自己的不懈追求与努力有了令人满意的体现,自己没有在那场深深的打击中趴倒而沉沦,她觉得十分庆幸自己的重新站起,她时常默默祈祷着什么,她相信命运带给她的曾经的不公会一点点舍予她。

但不知是命运专爱给纬红开玩笑还是别的什么,在纬红又将未来的梦想设计得十分惬意而烂漫时,命运又将她抛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由于全国性纺织行业的萎顿,纬红所在的企业经济效益日见下滑,算计的老板动用各种办法降低产品的成本,他将矛头首先指向员工们,延长上班时间,增加挡车数量,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大幅削减工资。不少员工觉得不划算,辞职不干了,而作为带班长的纬红却还在帮着老板做员工的工作,虽然她也难以承受劳动强度的加大,她也在乎微薄工资的拮据,只是她觉得这种时候应该理解老板的难处,人不能太自私了,事情总不会一直这样恶化下去的。

而纬红想错了,老板的生意久不见好转,一向讲信用的老板也开始拖欠起员工的工资来,谁要再提辞职,欠发的工资就永远也领不回了。一个月过去了,员工们怨声载道,骂娘声不断,有的干脆就不要工资走人了事了。纬红的心也动摇起来,她感觉企业老板在有意识地借机敲诈,她还听说老板与他的媳妇在闹离婚,随时都有停产关门的危险。莫非自己非要当最后一个替罪羊。

纬红鼓足勇气也向主管企业财务的老板夫人提出了自己辞职的想法,并提出领回自己应得的工资。本来就长了一副凶相的老板夫人,听了纬红的话,不知怎的,额头青筋暴突,站起身冲纬红吼道:“小狐狸精,你来的正好,你以为你是谁呀,乡下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老娘在,没门。你不来辞职我也早想让你滚了,还想要工资,背地里你不知骗了俺男的多少钱了呢?臭不要脸的骚货,滚,滚”

好一头雾水“飞流直下三千尺”怪不得有人曾提醒自己老板想发她的坏呢!原来纵使纬红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她想不通自己老老实实做事做人,却屡遭莫名的打击与伤害,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了吗?究竟错在了哪里呢?

一阵天旋地转,纬红眼前一黑,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原先的老病根子又犯了,她重重地倒在了老板夫人的桌前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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